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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我們的父親顧頡剛

發(fā)布時間: 202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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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三年多了(注:本文寫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們無一日不在思念他,然而卻遲遲未寫文以表哀思,因為一提筆,就不能不觸動那沉埋在心底的深切的悲哀,不能不再憶那使人痛徹肺腑的日子——1980年12月25日。

  生命的最后一天

  那天下午,他和往常一樣,坐在病床前的沙發(fā)上閱讀《十三經注疏》,并且邊閱讀邊在書中夾了作記號用的紙條。這是那年夏天,有人專門約他撰稿談談祖國最早的典籍:“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的問題,當時他答應了,但由于身體關系一直沒有寫。去世前一個月,他因為感冒發(fā)燒住進醫(yī)院,經過治療,熱度很快就退了,精神不錯。他高興地說:“今年冬天可以好好在醫(yī)院里干些事情了?!彼屓藦募依锇醽怼妒涀⑹琛?,他說,“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的材料,這部書里都有,就是須好好尋。因此他幾乎每天都要讀它。

  那天晚飯后,他說起第二天要寫有關黃侃的回憶錄。這是為紀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前幾天北京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請他寫一點回憶黃侃的文章,他允諾了。當我們表示明天可以由他口述我們筆錄時,他忙說:“不要,不要,我可以自己寫,只是要幫我準備好紙和筆。”

  萬萬沒有料到,半個小時以后,萬惡的腦溢血使他倒下了??粗t(yī)生們的搶救,我們的頭腦似乎麻木到周圍一切已不復存在,只是尚存一念:哪怕父親就是癱瘓了,我們也仍會精心照料他,仍可在他口頭指點下幫他做一些工作。我們哪里想到他會死呢?雖然前兩年工作的勞累使耄耋之年的父親去冬以來大病一場,困于病榻數月,九死一生,使我們也有了這方面的思想準備;但是看到他病愈后頭腦仍是那么清楚,工作勁頭仍是那么旺盛,誰也不曾想到死神會如此迅速地奪走他那頑強的生命。

  一切搶救無效,晚上九時許,父親的心臟終于停止了跳動,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視為生命的書稿,擱下了他畢生緊握的筆,停止了他永遠不知疲倦的思考,撒手而去了!這殘酷的事實來得是這樣突然,以致使我們都無法接受。我們呆呆地握著他還未冷卻的手,望著他微微張開的眼睛,痛心的淚水不知不覺滴到他身上。他剛才還在計劃著明天的工作,事情沒做完,他死不瞑目?。?/p>

  父親在這最后一次住院的一個月中,只要身體沒有大不適,總是天天都要在沙發(fā)上閱讀書報,或伏案批改文稿、回復信件,看上去完全不像病人。盡管家屬和醫(yī)生不斷提醒他注意休息,盡管他自己也常常感到身體無力,自知生命的歷程快到盡頭,然他就是不肯多休息。他修改舊作《鄒衍及其后繼者的世界觀》,校對《孟姜女故事研究集》,寫信與徐中舒先生談編輯《古史辨》第八冊事,幫助德融侄修改論文,并當面指點作文方法,又為準備出國進修的青年寫推薦信……他是在與死神搶時間??!

  后來我們在醫(yī)院整理遺物時,發(fā)現幾天前在一張信紙上留下幾行父親的手跡:“黃侃,湖北蘄春縣人”,“五四運動前,先在北大教中文系,后到中央大學教中文系”,“1936年病卒,年50”,“點完《十三經注疏》”,“《周禮正義》讀完”??吹竭@些,看到他最后一日讀過的夾著紙條的書籍,看到他已把日期填至12月31日的日記簿……我們的心像撕裂一般地疼痛。蒼天為何這樣無情,這樣不順遂人愿,不能給父親多留下一些時間!還有這么多工作在等待著父親,可是他卻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父親生命的最后一日,最后一月,正是他一生治學的縮影。他在早年的日記里寫道:“思我將來死了,希望他人替我作傳時,說下面兩句:‘對于自己,克勤克儉;對于他人,不驕不吝?!@兩句話對于我并非過褒也?!笔聦嵰泊_如此。

  一輩子作開山創(chuàng)業(yè)的“苦工”

  父親出生在清代漢學中心江蘇蘇州的一個讀書人家,從小受過很嚴厲的家庭教育和私塾教育。他幼年讀過幾部經書,中學畢業(yè)后,考入了北京大學,那時適值思想解放運動,使他感到經書中有不少可疑的地方。其后,又值整理國故的運動,使得他感到這方面盡有工作可做。他認為:“以前的人,束發(fā)受經,有信仰而無思考,所以儒家統(tǒng)一了兩千年的教育,連這幾部經書也沒研究好;豈但沒有研究好,且為它增加了許多葛藤,使它益發(fā)混亂?,F在我們第一次開墾這個園地,當然要費很大的力氣為后來人作方便。我們處于今日,只有作苦工的義務而沒有吃現成飯的權利?!保ā豆攀繁妗返谌齼宰孕颍└赣H的一生實踐了他自己的志愿,他永遠是一名開山創(chuàng)業(yè)的“苦工”,而不是坐享其成的人。

  父親自知“學問的范圍太大了,一個人就是從幼到壯永在學問上作順遂的進展,然而到了老邁亦無法完全領略,因為我們人類的生命太短促了”(《古史辨》第二冊自序),因此他極珍惜時間,年輕的時候常常每天要寫七八千字,每天工作多在十四點鐘以上,雖終日工作而不倦。有時上朋友家拜訪也帶上手稿和筆,如果朋友不在家需要他等待時,就干脆坐在人家房里謄抄稿子。有時因事耽擱一天未能讀書,即覺得這一天是白活的。往往他數月或一年工作下來,最后總要病一場。他詼諧地稱生病為“納稅”,甘愿以數日之病換得一年之工作。

  為了充分利用有涯之生以獲得盡可能多的無涯之知,父親“無論做什么事,一著手,就有計劃,而且是最大最好的計劃,于是永不能有滿足之時,而事情亦永永做不完”(1928,2,與王伯祥信)。這給他帶來苦惱,也給他帶來欣慰。他認為,“一個人有了志愿,固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為決不能使事實與志愿符合;但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因為事實有一分的接近志愿時,就有兩分的高興”。“能有計劃,則一個人的生命永遠是充實的,不會因外界的誘惑而變志,也不會因外界的摧殘而灰心了”(1932,3,與譚其驤信)。他所訂的一個個計劃,正是他一生為之奮斗的目標,寄托著他全部的希望,也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與時間。

  解放后,由于種種原因,他的學術研究工作受到批判,他的文章不能發(fā)表,然他堅信他的工作“是根本摧毀舊社會的”,“堅決信其必需,信其為社會主義建設之一部分工作”。眼見年歲日增,他急迫地感到“現在不做更無他時,必須緊緊地把握現在,才可使一生學力不致虛擲”(均引自日記)。在不被社會了解的情況下,他仍大量地讀書與記筆記,數十年來,只要有空閑,就不停地寫,為后人的研究工作積累了豐富的資料,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文革”中,有不少父親的老朋友被逼喪生,然而父親卻堅強地挺了下來,他說自己之所以不忍撒手人間,一方面因妻子兒女需要他撫養(yǎng),另一方面因許多稿子還未寫完,他在1967年的日記中寫道:“希望此次運動完了之后,一、許我退休,俾得整理宿稿,不管能否刊出,總是了一心事;二、除必用書留三五千冊外,余均捐獻國家……”他還計劃著除了加強馬列著作學習之外,也要多讀甲骨金文書,“先讀《殷虛文字類編》、《金文編》、《說文》,然后讀各家考證文字歷史之書,將《尚書》二十八篇譯出?!痹谀莻€年代,這帶有“書呆子”氣的計劃雖屬空想,但不也反映出父親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的追求嗎?

  災難過后,隨著國家形勢的好轉,父親的工作和生活條件也得到很大的改善,雖然年紀老了,手腳不靈便了,又加上“文革”中折磨出來的冠心病時常發(fā)作,但是他的思想并沒有衰老,仍是那樣活躍、那樣清晰。他自知生命沒有幾載了,因此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急,也越來越高。他給自己訂下了三年、五年、八年計劃;他尋出三十年代由他擬好,容庚先生用大篆書寫的對聯(lián)掛在房里,以對聯(lián)上的“好大喜功,終為怨府;貪多務得,那有閑時”來自責自勵。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兩年中,時常對人說:“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規(guī)律,我并不怕死,只是胸中還有數篇文章未能寫出。倘使能把它們都寫出來,我死而無怨?!?979年2月20日,他在日記上列出準備編出的十種書:古史論文集、讀書筆記、見聞雜記、自訂年譜、自傳、雜文集、古籍考辨叢刊、崔東壁遺書、姚際恒遺書、古史料匯勘,他寫道:“我這十種書如都能出版,則死不恨矣!”1978年至1980年底,父親發(fā)表的學術論文和參加的學術活動,比“文革”前數年要多得多。我們當然為他趕上好時候而歡欣,然而我們又擔心他的身體已經受不住這樣超負荷的運載。但是我們不能阻止他工作,那樣他就會覺得生命失去了意義;我們只能勸說他不要著急,提醒他注意休息。不過這并不起多大作用,父親不到生病臥床的地步,是不會停下他的工作的。最后這幾年,總是工作——生病住院——病愈出院又工作——又生病住院,如此循環(huán),就成了他生活的規(guī)律,他真正是工作到老、工作到死的。

  勤于動筆、勤于修改

  父親治學的一個特點是勤動腦、勤動筆。他常說:“遍地都是黃金,只怕你不去揀;隨處都是學問,只怕你不去想?!彼麩o論是讀書、教學或是整理古籍、研究學問,往往能從別人看來以為無問題處發(fā)現問題,而且手又不厭其煩,必將心得記出;就是日常見聞,他覺得有用者也要縱筆錄入。有時雖然工作任務緊迫,他也不肯改變此習性,常致夜間難以成眠。然他并不以為這是自討苦吃,他知道學問是一點一滴地積累起來的,一步不走便一步不到,決沒有頓悟的奇跡。

  由于他抓住資料,使之留于札牘,而不“如云煙之過眼”,是以他作文時對問題的探討深入而精湛;對論據的收集廣博而成熟。人們在贊賞他的文章時往往只是驚訝他記憶力之強,不知其積累之苦。幾十年來,父親所記筆記達二百冊,約四百萬字。

  “四人幫”雖然剝奪了他讀業(yè)務書的權力,但并不能禁錮他的思想。寫“交代材料”之余,只要有空閑,他腦中仍在思考著古史問題。原來的筆記冊不能用了,就買來小學生作文本,用鋼筆把所想到的古史問題寫入冊中。那時的日記上常有這樣的記載:“記筆記一條,此問題久蓄于心,今日始得寫出,為之一快?!边@十余冊寫滿了挺秀的蠅頭小字的“古史雜記”,既是父親這一段不尋常的學術生涯的記錄,也是對“四人幫”文化專制主義的控訴。

  父親治學還有一特點,就是作文總要反復修改。且不說作成一文要易稿數次,即過一日發(fā)現前一日之破綻,就要修改;即使寫畢已發(fā)表之文,隨著時間的推移,又得新材料不少,因而部分或全部重寫,總覺改之不盡,這樣的情況也屢見不鮮。

  父親在1949年油印《浪口村隨筆》之百余則筆記,始寫于昆明,重理于成都,續(xù)附于蘇州,又于上海竭盡其力補正達三個月,才成定稿,前后歷時十載。至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出版社欲將此書付印,父親覺得這些年又有新得,欲事補苴,故請緩期以重寫。以后統(tǒng)理一過,改動若干,直至1961年,經反復斟酌,選其大致可作結論之五十四篇,輯為《史林雜識(初編)》。幾乎每一篇的修改父親都用了極大力量,無論在內容或文字上都有充實或提高。他深知學問沒有止境,如果滿足于一時的成績即是自己的墮落;他又深知任何事情,哪怕是一小事,比如寫一則筆記,也沒有隨便一學就會、一作就好的,必須反復思索用了全力去干,才可學得本領,才可做出成績。

  父親作《尚書·大誥譯證》這部數十萬字的巨著,自1960年至1966年,其中各部分大的改動幾乎均有三次以上,各次稿本累計達一百萬字,小的改動則不計其數。僅一篇萬言的《序》,現存竟有十二稿之多。而一篇“史事考證”,則由初稿的五萬言,又改至二稿的十余萬言,再改至三稿、四稿的三十萬言。那時的日記上寫道:“連日修改考證,改一次,深入一次,其精湛處有想象不到者,真一樂也?!彼_認為學問中有真實的美感,可以生出他豐富的興味。“文革”興起,風聲愈來愈緊,父親預感到所余時間不多了,更抓緊時間自閉于書齋修改考證,直改至被“勒令”參加運動、接受批判時為止。那一天的日記上寫道:“整日續(xù)寫‘周公執(zhí)政稱王’,約二千言,全稿訖?!洞笳a》考證·乙,今日趕畢。從此,須專讀毛選及報紙,每日到所參加組會,《尚書》工作暫停矣??甲C·丁中,尚有‘殷遺民分三路移徙’,及‘唐、虞、夏之族與地試探’二文待作,甚望他日能竟此功。”(幫他抄寫此文的同志也一直抄至被“勒令出京”之時止。)

  “文革”之后,父親舊習未變,無論是自己過去寫而未發(fā)的舊稿,還是現在別人代他整理的新稿,發(fā)表前還是要反復修改。盡管大家勸他節(jié)勞,但他總是不同意,他說:“只要我活著就要改,否則就是不負責任。除非我死了,那么最后的改本,才算是我的定本?!彼詈笠淮涡薷摹段沂窃鯓泳帉憽垂攀繁妗档??》一文的情景,我們至今記憶猶新。他專心致志地批改,不顧病后的虛弱和天氣的炎熱。雖然他握筆的手顫抖了,襯衫被汗水濕透了,還是不肯休息,直改至午飯端來了才止筆。那時他幾乎累得癱在椅子上了,身子斜靠著椅邊的墻壁,久久動彈不得。我們一邊幫他把身體移正,一邊落下了心疼的眼淚,同時也為他的固執(zhí)而生氣,但誰又能改變他的習性呢?在最后這一兩年中,為了他的健康,常常是由助手悄悄將稿取走,并告訴他說已送出,這才算罷休。

  有如一團火,燃燒了自己,也燃燒了青年

  父親一生不僅自己勤奮好學,而且極其愛才。錢穆先生當年在蘇州任中學教員,他并無大學學歷,而父親見到他的《先秦諸子系年》,認為才華出眾,即為之介紹于燕京大學任講師,后又介紹于北京大學、齊魯大學任教授。

  童書業(yè)先生年輕時曾任浙江省圖書館附設的校印所的校對員,父親見到他的《虞書疏證》,也認為是大可造就之才,請他來燕京大學協(xié)助自己做研究工作。童先生未上過大學,連中學文憑也拿不出來,不好列入大學的正式編制,父親就按月從自己的工資中拿出幾十元作為他的工資。

  父親對于自己學生的課業(yè)和生活,更是關心備至,尤其是課外的攀談,使學生得益最多。每一個受教的學生差不多都能津津有味地說出他自己一些被啟發(fā)的經驗來,這些經驗往往使他們終生受用。父親常針對每個學生學力、稟性等方面的不同特點而給予不同的課題,引導各人向自己所長的方面深入進去;然后又幫他們找材料、改文章,啟發(fā)他們自動研究的興趣,給他們工作的信心和奮斗的勇氣。父親和他的學生都不大注意分數,因為他們實際的努力與成績,永遠不是分數可以完全表示出來的。

  抗日戰(zhàn)爭前,父親辦“禹貢學會”,出版《禹貢》半月刊,一方面是針對帝國主義的侵略,推動學術界多搞一些歷史地理、邊疆、民族方面的研究,一方面也是為了使青年的習作有一個發(fā)表的園地。父親自己時有文章發(fā)表,給青年留下作學問的切實榜樣;但他更經常、更大量的工作,是把一些學生的處女作或不成熟的稿件拿來替他們核對和補充資料,有的甚至通體改寫,與原作面目全非而仍用原作者姓名發(fā)表。稿子一經刊出,往往使原作者大吃一驚,仔細閱后,振聾發(fā)聵,方知為學門徑。父親只要有機會,還到原作者處當面將原稿詳加指正,說明所以這般改動的緣故。他曾說過,“從前人有兩句詩:‘鴛鴦繡出憑君看,不把金針度與人。’我們正要反其道而行之,先把金針度與人,為的是希望別人繡出更美的鴛鴦”。他如此悉心教誨,吸引了許多青年走上研究學問的道路。《禹貢》半月刊沒有稿費,印刷等費用主要靠募捐。父親捐款最多,幾年中從薪水里捐款一千五百余元,以致有時自己的生活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當時有人批評他:辦《禹貢》是終日為他人忙,弄得自己學問毫無進步,寫不出多少文章;且賠了錢,太不值得。父親對此卻不屑一顧,他說:“這種人只注目于個人的名利……我決不相信我的功夫是白扔的。”

  父親尤其喜歡青年們開動腦筋提出問題。譚其驤先生在燕大讀書時曾與父親辯論《〈尚書〉研究講義》中“漢武帝十三州”問題。那時,譚先生不過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學生,父親支持他將自己的看法寫成文;并僅用一天時間寫了六七千字的答復。他兩次去信,父親兩次回信,完全用平等的態(tài)度探討問題。在通信結束后,又將來往信件全部印發(fā)給全班同學,公諸于眾,完全沒有“名教授”的架子。因為父親堅信“知出乎爭”這一真理。

  譚先生回憶道:“當年這場討論,不僅像顧先生在附記里所說的那樣:把一個兩千年來多少學者沒有搞清楚的問題基本上搞清楚了;還有一點,顧先生沒有提到而同樣很重要的,那就是通過這場討論,使我這個青年對歷史地理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又提高了我做研究工作的能力。這對于我后來能夠在大學里當一名還算稱職的教師,在學術上多少能夠取得一些成就,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見《復旦學報》1980年第3期)

  父親生活節(jié)儉,他的嗜好就是買書,但手頭并不寬裕,常為了看到一部盼望許久的書卻無錢購買感到苦惱,一旦湊夠了錢,往往托別人去買回而自己不敢去書店,因為怕到了書店再看到其他想買的書又引起新的苦惱來??墒强吹角嗄陮W生生活有困難時,他總是不遺余力設法支援。

  馮家昇先生在燕京大學讀書時,因家庭困難,交不起學費、買不起書,面臨失學的危機。父親知道此事后立即交與他一百元錢,支持他度過難關。這件事使馮先生永世不忘,他常說,沒有顧先生的幫助,就沒有我的今天。

  父親在燕京大學任教期間,欲迎養(yǎng)雙親而苦于無錢,校方補助他一筆款。后因他父母暫不來,這筆款子并未動用。當父親得知研究生請求獎學金者多而名額有限時,即拿此款作為獎學金,增加了四個名額。

  當時有的失業(yè)青年找上門來,他就請他們?yōu)樗瓕懟蛘碣Y料(盡管當時并不急需這些資料),他私人月月津貼若干。這樣做雖使他感到力竭,然他終無怨言,只要使一些有希望的人們能夠發(fā)展他們的才力而已。難怪人們稱贊他“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

  父親一生用自己的心血培養(yǎng)的一些學生,現已成了我國學術界的著名學者。當年燕大歷史學系所編《史學消息》中說:“他待學生最誠摯,他的熱情如一團火,燃燒了他自己,也燃燒了和他接觸的每一個學生。”

  父親說過:“凡是一件有價值的工作,必須由于長期的努力,一個人的生命不過數十寒暑,固然可以有偉大的創(chuàng)獲,但必不能有全部的成功。所以我們只能把自己看作一個階段,在這個階段中必須比前人進一步;也容許后一世的人要比自己進一步。能夠這樣,學術界才可有繼續(xù)前進的希望,而我們這輩人也不致作后來人的絆腳石了?!保ā豆攀繁妗返谌齼宰孕颍?/p>

  父親的確是這樣做的,他畢生在學術園地里辛勤耕耘,孜孜不倦地研究學問,不遺余力地獎掖后進,對學術發(fā)展貢獻了自己全部力量。他雖長逝,然他的生命必將在學術事業(yè)的發(fā)展中得到延續(xù),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作者: 顧 潮 顧 洪
責任編輯: 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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