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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葉圣陶通信的那些日子

發(fā)布時間:2024-09-23
來源: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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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圣陶寫給本文作者的信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葉圣陶(右)和兒子葉至善在一起。

  這些天,我常常會想到葉老,想到長長的那一串和他書信頻繁往來的日子。在經(jīng)歷了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漫長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之后,能和這樣一位長者、一位心儀已久的文壇前輩通信,隨便提詢一些問題,談?wù)f一些瑣瑣碎碎、彼此樂于聽聞的事情,實在是一件極為愉悅、難忘的事。

  對于葉圣陶先生的印象,是在我做小學(xué)生的時候就開始了的。后來在1947年5月上海轟轟烈烈的學(xué)生運動中,我又曾去暨南大學(xué),聽過他和郭沫若、茅盾先后作的報告。在幾十年前寫的《葉圣陶和他的世界》“后記”中,我曾寫下了這樣幾句話:

  早在上世紀(jì)30年代中期,在葉圣陶誕生的那座江南古城,當(dāng)我第一天背上書包,穿越冷街僻巷去上小學(xué)的時候,我的小小書包里,就放置著由他編寫、豐子愷作圖的那一本橘紅色封面的《開明國語課本》。我最早認(rèn)識的幾個方塊字,就是這本書的第一課“先生早,小朋友早!”以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又先后讀到了他的童話、小說、新詩。從此,葉圣陶,就成為我最為熟悉的一個名字。仿佛,他就是我身邊朝夕相處的一位可敬重的老師。

  我也仍然記得暨南大學(xué)那一次他的講話,聲音不高不低,平平淡淡,不像郭沫若,幾句話就能把人的心鼓動起來。葉圣陶是一個不善于言談的人,但是,他卻把他的心貼著大家,他的真誠、謙和、平易,是接觸過他的人不會忘記的。除了文學(xué)家、編輯家,葉圣陶還是一位教育家,他關(guān)注著教育事業(yè)。上世紀(jì)30年代出版的那套《開明國語課本》,風(fēng)行一時,就是他心血的結(jié)晶。翻開第一課“先生早,小朋友早!”這七個字,猶如春日的陽光,撲面而來。在這里,他灌注了平等、友愛的思想,使人感到溫暖、親切、快活。他反對“師道尊嚴(yán)”。他的這一套小學(xué)課本,就像他寫的所有文學(xué)作品一樣,帶有“五四”所提倡的強烈的思想光輝。

  我和葉老通信,開始于1975年下半年,一直到1985年葉老逝世前幾年為止,其間約十年光景,積聚葉老來信70余封(其中有些還附寄葉老在報刊發(fā)表的作品)。上世紀(jì)70年代葉老來信多用毛筆書寫,字跡平正溫潤,一如其往,叫人喜愛。到了上世紀(jì)80年代后,葉老目力、體力日趨下降,則多用鋼筆或圓珠筆,字跡老樹紛披,已現(xiàn)東倒西歪矣?,F(xiàn)選部分抄錄并稍加注釋。

年少當(dāng)教員時課業(yè)常給人奏刀

香還同志:

  承寄兩書均誦悉。關(guān)于文學(xué)研究會,頗有投書相問者。我以前事多忘,且此會本極松散,往往答之弗詳,未能滿人意。今答來示第一問。此會由鄭振鐸先生與在京友好倡議,約他地友人共同發(fā)起。其時我在蘇鄉(xiāng)甪直鎮(zhèn)為吳縣第五高小之教員。答第二問。鄭先生在商務(wù)印書館創(chuàng)辦《兒童世界》,此志需載童話,于是我始作童話。其時覽翻譯之童話無多,然不敢謂未受外來之影響也。答第三問。文學(xué)研究會曾否編印會員錄,今已不憶,故朱夏二先生是否會員,亦不能確言。我總算是會員,然亦未曾填寫入會書也。附筆者,前書問及所用印章,此系他人所刻。我二十余歲時喜刻印,成績不好,以后即不復(fù)捉刀矣。匆此奉復(fù),幸恕簡略。即頌

  近佳

  葉圣陶

  三月十三日上午

  這封信寫于1976年3月13日。上世紀(jì)70年代后期生活漸趨安定,我萌生了動動筆桿的想法,最想寫的就是有關(guān)葉老的書,于是,就寫信詢問他的文學(xué)生涯,問及有關(guān)“文學(xué)研究會”的事。關(guān)于他年少在甪直高小當(dāng)教員時課業(yè)常給人奏刀的事,我也很想知道,就直截了當(dāng)向他提了出來。所述“朱夏二先生”,即朱自清、夏丏尊,其實,朱、夏兩位先生均屬文學(xué)研究會會員。

香還同志:

  手書昨接讀。經(jīng)我一說,足下即費去許多工夫拓出大批邊款,甚為感動。我僅想寓目,而足下囑我不需寄還,我只得遵從,靠放大鏡之助,逐一貼于惠贈之印輯中。如許邊款,有若干看不清楚,然亦無礙,我總可以辨出,貼于相應(yīng)之印章下。王湜華前晚來,告我已接到足下所寄舊印譜紙。伯祥先生為蘇州人,與我為草橋中學(xué)之同學(xué),又為甪直高小之同事,六十多年間過從甚密,有如親弟兄。尚有顧頡剛,則七八歲時即在私塾中同學(xué),相識更早。顧先生前日猶來我寓,而王先生已化為灰燼矣。我之所刻印,王湜華不久當(dāng)可打出寄上。我當(dāng)時尚不會刻邊款,故諸章皆無邊款。足下囑寫些什么,待緩日為之,總能寫極短之小記。我近日??葱┯≌?,皆是王湜華與費在山送來。費在山收藏最富,足下對此有興趣,可與通信,信封書“湖州筆店費在山”即可。因彼二人之催促,近年我作有關(guān)印章之題記三篇,我處無存稿,足下欲看,可托王費二人鈔寄。一篇為王處所藏我之印存之題記,系語體,敘刻出若干印章時之情形。一篇為另外三位同志所藏我之印寄之題記,系文言,可托湜華去鈔。又一篇為費在山《望舟樓印存》之題記,系文言,可托費鈔寄。上海已熱,我此刻尚穿薄棉袴。匆匆作復(fù),說完即止。祝

  刻安

  葉圣陶

  四月廿七日下午

  想不到前幾封信中,提到了葉老刻印的事,引起了他的興趣,以及對舊日生活的回憶。我寄去的一些印拓,他竟借助放大鏡,一件件地看了起來。辨認(rèn),粘貼,細(xì)細(xì)描摹,頗費了一番功夫。信中王湜華系葉老好友王伯祥先生之子。“足下囑寫些什么”,系指王湜華已把葉老為王伯祥所刻印拓寄來,我想裝訂一印譜,取名“未厭居印存”。請葉老為此寫一“前言”。信中所提“王先生”,即王伯祥先生。不幾天,葉老就寄來了《未厭居印存·前記》,全文如下:“此冊之印二十余方,系摯友王伯祥先生所屬刻。事在前此六十年。今伯祥先生已逝世,印歸其子湜華。香還同志聞余曾刻印,欲得而觀之。余謂手頭一無所存,惟湜華處有之。因作介,俾通問。湜華即為拓出此一分,以余所計之。當(dāng)是其所拓之第六分。而余則未曾托拓,良以諸印至幼稚;存而觀之,徒汗顏耳。一九七七年四月廿八日。葉圣陶記?!?/p>

香還同志惠鑒:

  寄來集印冊,觀之大感興味。此中大部分為佳作,不知足下何從得來。有喜歡印章之?dāng)?shù)友因見魯翁之序《蛻盦印存》文,甚欲搜求杜澤卿之印。今觀所收杜之一印極好。足下如可借來打數(shù)張與我,我將分贈數(shù)友,使他們心喜。其他諸印,如能借打,亦望各打兩張,并注明是誰之作。我自己并不集印,然人家打來相示者已不少,大多為六十分左右之作,我亦未之整理粘貼也。以下說寫篆書聯(lián)。因足下殷囑,昨日勉書一聯(lián)。自觀頗不滿。數(shù)次磨墨,濃淡不均,有數(shù)處筆端太濕,以致墨水化出,無法補救。如此對聯(lián)萬勿拿出去裝裱,亦無資格掛在壁間,只好放在抽斗中讓他永遠(yuǎn)睡大覺。務(wù)希從我之言。還有一層,請足下萬勿宣傳,說我能寫篆書。寫篆書較之信筆寫真書吃力得多,吃力又不討好,我甚怕人家特別囑托,要我寫篆書也。此一層望特加留意。印冊與所書聯(lián)已令人去郵局掛號寄出,先寄出而后寫此信,意欲信與掛號件同時到達(dá)也。收到之后,希即惠復(fù),俾免系念。即請

  近安

  葉圣陶

  四月二日午前

  此信葉老寫于1977年4月2日。其中所寫“魯翁之序《蛻盦印存》文”,系指魯迅先生于1916年所寫的《蛻盦印存序》一文。文中稱揚山陰印家杜澤卿的刻印,其中有“用心出手,并追漢制,神與古會,蓋粹然藝術(shù)之正宗”等語(見《魯迅全集》),葉老似亦有同感。“寫篆書聯(lián)”系出之于我的請求。葉老的篆書是有名的,但寫篆書(特別是鐵線篆)需聚精會神,來不得一點疏忽,其吃力可知。葉老勉為其難,給我寫了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安得倚天抽寶劍”,下聯(lián)是“于無聲處聽驚雷”,旁書小字:“有集成此聯(lián),托予書之者,雖不甚工,而有氣魄。今香還同志寄紙索書,因重寫一遍?!边@副對聯(lián)上下聯(lián)計14個字,真是言簡意賅,大有意思。還有,在信末,葉老寫了這樣幾句話:“印冊與所書聯(lián)已令人去郵局掛號寄出,先寄出而后寫此信,意欲信與掛號件同時到達(dá)也?!笔裁匆馑寄??葉老不愧是一位高明的小說家,掌握了人的心理,掛號件與信同時寄到,無非是想讓對方高興高興。想得實在周到。

多次表示不必寫他,不要“贊美”

香還同志:

  頃接一日手書,立即作復(fù)。

  足下曾去訪吳增慧,彼來書曾提及,以我之故而特地遠(yuǎn)道往訪,甚感高誼。賓若夫人老境凄涼,聞之悵然。我有蘇州人吳君于舊書攤購得賓若民國五年之日記本一冊掛號寄與增慧,托彼轉(zhuǎn)呈其嬸母,為時已將二旬,尚未得增慧復(fù)書,頗不放心。足下如方便,敢請與增慧通一電話詢問之。

  說起文學(xué)生活,我甚慚愧,自知淺薄,甚希他人不予提及。足下有興為此文稿,我亦不敢攔阻。惟我向來記憶不佳,近年尤甚,人家來問往事,大多記憶不真,說不清楚。來信所提諸項,故欲詳細(xì)回憶作答,非先細(xì)想不可,然后排次寫出,總需用心思十余日,此我所不能勝任也。為酬雅意,想得一簡單辦法。近月應(yīng)王湜華之請,題陳從周為伯祥先生所繪之《甪直閑吟圖》,有三四千字,敘青年時期之情形。今將原稿寄奉,請賜一觀,其他不復(fù)書寫。非有何不可告人之事,實緣我憚于回想,瑣瑣言不值得說,而且記不真切之往事也。一切統(tǒng)希鑒諒。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來商量,明年欲重印我作,或長篇,或短篇集,我未贊同,謂“冷飯”何必再“炒”。我非矯情,自謂所想不錯。

  左眼看物象變形,已成定局,左右眼不復(fù)合作亦已成定局。雖驗光配用新眼鏡,閱覽書寫仍只用右眼。報紙只看標(biāo)題,書籍幾乎不看。人家要我寫字,只得寫,而落筆時著紙與否且吃不準(zhǔn),字之不像樣可知矣。即問

  近佳

  葉圣陶

  十一月三日上午

  這是葉老在1977年11月3日寄來的信。吳增慧女士系葉老的同學(xué)好友,又是當(dāng)年在甪直高小任教時的校長吳賓若的侄女。吳賓若當(dāng)年從甪直返蘇時,不幸在昆山火車站被火車輾死,遺下一妻一子。吳賓若之弟亦是葉老好友,名吳康,留學(xué)英國,返國后曾任教職,后棄教奉佛。葉老寫的短篇小說《英文教員》,其原型即取之者。吳賓若遺妻晚境凄涼,緣于其子忤逆不道。葉老聞此信息,為之念念不忘,想給予幫助。關(guān)于《吳賓若日記抄》原稿,葉老曾寄我囑轉(zhuǎn)吳增慧女士。《日記抄》前,題有其手寫“前言”,現(xiàn)照錄如下:

  去年秋間有不相識之吳石牧君攜賓若兄民國五年之日記冊來訪,謂得之于舊書攤,因見中有余名,囑為交還其家屬。余覽之悵然懷舊,且深感石牧君之厚意,答以后探知吳府居址,必當(dāng)鄭重交還,踐其所愿。今本消息互通,謹(jǐn)以此冊寄呈秾蓉尊嫂。吳石牧君蘇州人,上海和平中學(xué)英語教師,由北京外語學(xué)院借調(diào),參加漢英字典之編輯工作。日記冊中之鋼筆字系前一購得此冊者所書也。

  一九七七年十月十四日

葉圣陶識

香還同志:

  六日晨手書,上午收讀。此刻作復(fù)。足下已與吳增慧聯(lián)系,我寄與之賓若先生日記冊已寄達(dá),為之放心。彼到尊寓訪問,所談其嬸之事,必詳于前,想足下下次來書必提及。承詢陳從周為我所作《草橋讀書圖》有無題記,答云無有。我憚于思索,最好終日心無所系,竟夕得享酣眠。凡有所作,皆由他人促迫,情不可卻,只得勉為。至于人家贈我之畫,自不必自找麻煩,撰文為題跋矣。我作皆極淺薄,決非客氣自謙。既已印成書本,人家要研究,我雖心以為大可不必,而絕無不容研究之權(quán)。不過要我閱看稿件,回答問題,則皆我此時所難以照辦者。已經(jīng)如此答復(fù)人家數(shù)次,恐人家未必見諒,甚望足下能不加責(zé)備也。民主思想如何形成,此問我回答不出。來書所舉茅盾談及我父母之言,我未曾見過,不知刊于何處。彼云我父為維新派,實則我父除看報而外,與當(dāng)時維新派人物并無接觸。我父之職業(yè),為管地主人家收租事務(wù),普通稱“賬房”,蘇州對此一行有專稱曰“知數(shù)”,今蘇州人恐甚少知之者矣。蘇州地產(chǎn)多者,賬房多至十人以上。每年初冬,農(nóng)民(佃戶)入城往地主人家繳租,由賬房計算錢數(shù),當(dāng)場交清。到陰歷十一月,賬房乘船到各鄉(xiāng)各鎮(zhèn),收取不來城繳租者之應(yīng)納租款。如其時尚不能繳清,則由縣官令差役將農(nóng)民拘捕入城關(guān)押。此等事務(wù)亦少人知矣。我父歿于一九一九年,七十二歲。謂我母“頗為倔強”,稍嫌過甚,總之為拘謹(jǐn)勤儉之舊式婦女。享年特長,九十六歲,于一九六一年逝世。我自覺承受父母之某些性格,詳說則不可能矣。寫至此已三張半,即此為止。順請

  近安

  葉圣陶

  十一月八日下午

  這封信是1977年11月11日寄到我手中的。葉老在信中仍然念念不忘吳賓若夫人的近況,希望多多提供這方面的消息。他又再次提到,寫他的書,大可不必,但又陳述無權(quán)干涉別人的寫作,并多次提到不要“贊美”。其實,這原是傳記文學(xué)者必須認(rèn)真思索、認(rèn)真掌握的一個問題?!爸獢?shù)”這個職業(yè),屬于社會中下層,生活很辛苦,平日辦理民間紅、白事,自無正常收入,秋后則幫地主收租。農(nóng)民如不能繳租,就會被送監(jiān)禁。幼年時我常見大街上出現(xiàn)一些農(nóng)民,多少不一,手被縛著,由一二警察押送。這個印象,至今也無法忘記。

關(guān)心好友遺孀的晚境

香還同志:

  今日接廿日手書,誦悉。即依來書次第,簡略作答。寄還《題畫行記》稿已收到。我之文集僅出三卷,此三卷全為小說。第四卷不感興趣,以我拖延,未曾續(xù)出,今亦不須出矣。來書談及高小老師章、朱、龔三位先生,皆我深受其影響者,至今不能忘。公中之胡、程、魏三位先生亦然。胡石予老師教國文,我受其稱贊。今在上海之鄭逸梅兄(鄭與我同學(xué)而不同時),與胡先生交極深,足下似識逸梅,可就詢之。胡師所遺詩稿十?dāng)?shù)年前由其子攜來北京,我展誦之后,建議交昆山圖書館保存。其子今如何不可知,詩稿交出否亦不可知。程仰蘇老師教文字學(xué),講《說文》部首,我寫篆字即由此而來。至于魏旭東老師,則當(dāng)時好幾所學(xué)校之體操教師,蘇州人無一不知者也。承告賓若夫人之老境,聞之憤恨。由我去信與其子,恐無益而更虐待其母。我曾去信問增慧寫信與濟昌妥當(dāng)否?尚未得增慧答復(fù)。請足下亦代我考慮,如何可使賓若夫人困境稍得改善?承關(guān)心我身體,甚感。天已寒冷,只能室內(nèi)徘徊,算是活動。看書寫字單用右眼,殆已注定,無法更改矣。下月到蘇省親,請代我致候。即問

  近佳

  葉圣陶

  十一月廿二日下午

  另:寄些錢,送些食品,妥當(dāng)否?

  這封信葉老是1977年11月25日寄出的。葉老幼年先是讀私塾,與顧頡剛是私塾同學(xué)。信中所謂“高小老師”,即指長元吳公立小學(xué)的三位老師,即章伯寅、朱遂穎、龔賡禹,均從日本弘文書院學(xué)成回國不久。

香還同志:

  前接八月十五日手書,延而未復(fù)。今日又讀本月六日書,趕緊作答,然亦未能多寫也。

  魯兵同志曾告我,擬請足下于暑中來京一游。我盼能一面,而大駕未能成行,不免悵悵。然知曾游青島,則稍慰。

  蘇州顧家花園,在懸橋巷東首靠南的一邊,過一小橋,就是園址。現(xiàn)在恐怕連那個小池塘也不存了。我的生地在其處稍西靠北的一邊,原是潘家祠堂的余屋,現(xiàn)在祠堂大概是什么工廠了。至于大太平巷居處,則在西口朝南的一邊。當(dāng)時租的是古天算學(xué)家錢寶琮先生的房屋,寶琮先生已故,此房屋是否仍屬于他的兒子,不得而知。如詢問居民,七十光景的人,可能知道。

  我的文藝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在收集整理,將淘汰一部分,明年開始著手工作,歐陽文彬是負(fù)責(zé)的編者。

  吳增慧曾有信來,她不教功課,改管圖書館,看來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不怎么重視她。據(jù)我料想,她總可以夠得上合格語文老師的名稱。

  承鈔示胡石予老師友人懷胡的詩,深感。所稱“松岑”,自當(dāng)是吳江金松岑先生。

  夏先生遺作將由三聯(lián)出文集,所有著作譯作都包括在內(nèi)。三聯(lián)借調(diào)歐陽文彬及其他兩位舊時開明的女同事任其事。足下所云夏先生登在《中學(xué)生》的一首手寫詩,文彬業(yè)已找到,前天拿給我看。

  我身體尚好,只是常感疲倦??磿鴪髱缀跏菙嘟^了,實在看不清。

  匆復(fù),即請

  近安

  葉圣陶

  十月八日

  這封信葉老寫于1978年10月8日。蘇州顧家慶園,原是歷史學(xué)家顧頡剛先生家的花園,坐落于城東北隅,近平江路懸橋巷。葉老的出生地則在離顧頡剛住家不遠(yuǎn)的潘家祠堂,此屋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尚在,幾扇木門是刷了黑漆的。金松岑先生則為著名社團“南社”的發(fā)起人。夏先生,即夏丏尊先生,是葉老的兒女親家。

  ……

  讀完葉老的信,似溫舊夢。往事歷歷,似還在眼前。信中提到的人,除了王湜華君尚健在,余則連后由育才中學(xué)校長段力佩招去做語文教員的、年輕的吳增慧女士也都謝世了。葉老信中曾多次提到想見我一面。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的一個初夏,我有事去北京,曾選了一個下午專程去東四八條拜見了葉老,坐在他身旁的是葉至善兄。那天見面,萬分歡快。這是我坐在葉老身旁聽他談話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歲月如流,一切的一切,都過去了。

作者:張香還
責(zé)任編輯:張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