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的不少文章被收在中學的語文課本中，便常有和語文有關的雜志約我寫文章，談談關于讀書的問題。談讀書時，我很自然地想起我那篇被選入課本的散文《曠野的微光》。

　　《曠野的微光》寫于1980年10月，當時我還是華東師大中文系的學生，坐在文史樓的大教室里寫了這篇散文，寫的是在崇明島“插隊落戶”時的往事，是在孤獨和閉塞中追尋理想和知識的情景。在偏僻鄉(xiāng)野的一盞小油燈下，讀書使我走出了困頓和頹喪，使艱辛的日子變得樂趣無窮。沒有想到這篇文章日后會成為中學生的課文。我想，現(xiàn)在的青少年，讀我寫于30多年前的這篇文章，可能會感到陌生，因為那確實是早已遠去的一個時代的生活。那時，讀書非常艱難，找到一本好書，會像過節(jié)一樣快樂。我想，如果沒有當年這種追求和堅持，我一定不會有今天。讀書可以豐富擴展一個人精神世界，也可以改變人生。

　　現(xiàn)在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可以自由閱讀的時代，書的來源和讀書的方式，也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像我當年那樣千方百計覓書，偷偷摸摸讀書的情景，恐怕不會再發(fā)生?，F(xiàn)在的青少年，不愁沒書讀，愁的是沒有時間讀，愁的是書太多不知道讀什么書好。我曾經擔心，現(xiàn)在的中學生，課外閱讀的范圍越來越狹窄，能用于課外閱讀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很多人已經喪失了閱讀文學名著的興趣和欲望，而其他與課程和考試無關的書，他們更是難有機會涉獵。這是一個令人擔憂，也多少使人感到悲哀的現(xiàn)象。

　　20多年前，我接待過英國女作家萊辛，她的一句話曾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也使我共鳴。她說，在英國，有高學歷的“野蠻人”越來越多。這些“野蠻人”，懂得最先進的科技知識，能操縱最復雜的機器，卻缺乏情感，缺乏情趣，缺乏寬容博愛的精神。造成他們“野蠻”的原因，是因為他們不讀文學作品。這樣的話出自一位文學家之口，也許有人會認為失之偏頗，但她確實是指出了一個在現(xiàn)代社會具有普遍性的現(xiàn)象。我想，中國的年輕一代學子，絕無理由成為這樣的“野蠻人”。

　　令我欣慰的是，這些年，我很多次參與青少年的讀書活動，發(fā)現(xiàn)青少年中還是有很多人喜歡讀書，閱讀的范圍很廣，數量也不小。在當評委讀他們的讀書筆記時，我也常常被他們活躍的思想和靈動的文筆打動。我相信，讀書的時代，永遠也不會結束，因為，對一個有文化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來說，任何知識都不會是多余的，而吸取知識的最重要的途徑，便是讀書，讀那些有價值的好書，讀那些能給人知識，給人啟迪的書。讀書能使人了解世界的浩瀚遼闊、人心的幽深博大，也能使人更熱愛生命，熱愛生活，激發(fā)起追尋真理、實現(xiàn)理想的欲望和激情。

　　一本好書，可能是一個聰慧堅韌的人，用他所有的智慧和畢生的心血追求的成果和結晶，作為一個讀者，我們用幾個小時或者幾天時間，就能了解這一切，這樣的好事情，何樂而不為？如果將讀書的范圍僅限于課堂教育規(guī)定的范疇，或者只是課本知識的有限補充，那實在太狹隘。必須明白這一點，我們的課外閱讀，大多可能和學校的考試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是這樣的閱讀，對于少年身心的成長，卻是無比的重要。一個不喜歡讀書的人，他的精神世界不可能豐富多彩，他的知識積累也不可能淵博厚實。我們說“知識的海洋”，其實也可以說是“書籍的海洋”，每個讀書人都應該到這片大海中去遠航，去瀏覽海中無窮無盡的迷人風光。

　　光有讀書的欲望，恐怕還不行，還有一個怎樣讀書的問題。作為一個讀者，我們不應該是一個簡單的接受者，也應該是一個思想者，是一個參與者。讀書的過程，是欣賞和接受的過程，也是思考和感悟的過程。如果能經常用自己的語言記錄讀書的感想，那將是一件極有意義的事情。當然，讀書的過程，也可能是排斥的過程，因為，并不是所有的書都是有價值的，也不是所有的書都是有趣的。古人說“盡信書則不入無書”，很有道理。一個真正的讀書人，應該通過自己的思考判定一本書是否值得讀。

　　多年前，我出過一本讀書隨筆集，書名是《讀書是永遠的》，我為這本隨筆集寫過一篇短序，談的是對讀書的看法，附錄在此，作為本文的結束吧：

　　人識了字，最大的實惠和快樂就是讀書。書開闊了我的眼界，愉悅了我的身心，陶冶了我的性情，豐富了我的知識，升華了我的精神。不管什么時候，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是什么心情，只要手頭有可讀的好書，一卷在握，便能沉浸其中，寵辱皆忘。很多年前，我一個人在偏僻的鄉(xiāng)村“插隊落戶”，是書驅散了我的孤獨，使我在灰暗的歲月中心存著的對未來的希望，保持著對理想的憧憬。在一盞飄搖不定的油燈下，書引我遠離封閉和黑暗，向我展現(xiàn)遼闊和光明。因為有了書，那段物質生活極其匱乏的日子變得很充實。我選擇讀書作為我的生活方式，選擇書作為我的人生伴侶，實在是一件明智而幸運的事情。

　　我想，在人類的各種各樣的享受中，別的享受都有盡頭，讀書卻是長久的。只要還活著，還能用眼用腦，便能繼續(xù)讀書，繼續(xù)享用這永不會失去美味的精神佳肴。當然，把讀書看做一種享受，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讀的必須是有價值有趣味的好書。前不久，有一家報紙的讀書副刊約我寫一段談讀書的話，我寫了如下文字：“在黑夜里，書是燭火；在孤獨中，書是朋友；在喧囂中，書使人沉靜；在困慵時，書給人激情。讀書使平淡的生活波濤起伏，讀書也使灰暗的人生熒光四溢。有好書做伴，即便在狹小的空間，也能上天入地，振翅遠翔，遨游古今。漫長曲折的歷史和浩瀚無盡的宇宙，都能融會于心，化做滋養(yǎng)靈魂的清泉?！蔽蚁耄@些話，應該是我肺腑之言。

　?。ㄗ髡呦得襁M中央委員、上海市作協(xié)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