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引詩情到碧霄
——在青蔥歲月炒股之心靈磨礪
大學里的日子,猶如大食堂的飯菜,乏味而又敷衍。某日,我照例登頂岳麓山,但見碧霄一鶴,快意翱翔,暢意盤旋,蒼穹之下,翩然出一抹十分詩意的剪影。我驚艷莫名,不免心生一念,自己的青春該插上一雙翅膀了,自己的人生該嘗試一次向著自立自強自由的跨越了。
正當我?guī)追鲑u勞力智力和精力,卻與期望逆行而躊躇之際,多位親友頻傳股市小秋收的喜訊。于是迅速決定一步到位進軍高端行業(yè),搞資本投資。并趁機向家人展開了以鼓吹、煽動為主要手段的輿論攻勢,最終籌得未來幾年學習和生產生活的預期,抱著必勝的信念,撲向了股市江湖,實際上也是撲向了茫然的未知。
此后較長一段時間內,我寄托著期望與希望,懷揣著夢想與理想,受本質上對金錢的迷戀,貪念的誘惑和驅使,風雨兼程,沉潛在股市的亡川上,玩起了數(shù)字的魔方,把弄著時空的拓撲。我用數(shù)不清的幻想與想象、抽象和具象,曲線與折線、紅線和黃線,孵化著、見證著、體驗著誕生與湮滅,增長與消減,順勢與背逆,祝福與詛咒,歡樂與悲愴!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中,我的心就像股市行情動態(tài)圖,波動著、起伏著、升落著,時而漾著漣漪,時而湍著激流,時而掀著巨瀾,真是百感交集,五味雜陳。這種時刻撞擊、撕扯、角斗的心路歷程、心態(tài)體驗、心靈冶煉是如此豐富而復雜,也許算不上人生大悲喜、大震蕩、大命運,卻叫人難以忘卻。
揚鞭躍馬,我踏上股市短平快征途。所幸,一路風和日麗,順風順水。幾個回合的小勝利后,我深切體會到“坐著就把錢掙了”的輕松,“玩著就把財發(fā)了”的愜意,感覺到手指與鍵盤每一次親密接觸的快感,每一次碰擊的美妙。目光所及,滿校園、滿世界都是橄欖枝、甜笑靨。我長時間沉浸在對股票和股市的分析、研判、篩選、買賣、結算上,無論上課、實驗、走路、吃飯、睡覺,股票霸占了我每一個細胞。接過無數(shù)箋豐收的賬單,我猶如杜工部《聞官軍收河南河北》,血管里流淌著歡樂的激流,“漫卷詩書喜欲狂”。我曾換掉行裝,多次偕友賃舟,“人生堪笑,蜉蝣一夢,且縱扁舟放浪”,“與客同,清歡扣舷歌詠,開懷飲酒情酣暢”。幸福地遭遇千載難逢的千股漲停后,我更像懷抱里偷捂著可連綿吐出金元寶的金罐子,藏著一個制勝的不二法門,抑制不住竊喜于自己果斷的決策,英明的選擇。那種獲得感、成就感沉甸甸的,使我的青春時??簥^得壯懷激烈,常常用李太白先生的“我輩豈是蓬蒿人”夸贊自己。
股市芬芳的盛宴、井噴的紅利,讓人甜醉!
凱歌聲中,我豪情萬丈,一邊籌劃著再次籌糧集草,“著鞭跨馬涉遠道”,試圖開辟第二戰(zhàn)場,染指股指期貨,漲跌通吃,一邊俺算著放心大膽消費即將到手的奢侈未來。
未幾,即刻風云突變,陰云密布,兇狠而猙獰。連續(xù)幾個千股跌停,創(chuàng)造股市奇葩。接著,市場仿佛遭遇暗物質,紀律失效了,法律失信了,規(guī)律失靈了,行情轉入持久、全面、冰冷的綠化期。我像一直辛勤的母雞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強行卡住脖頸并往上擠壓,將吞進嘴里已進喉管的顆粒吐出。眼見著倉稟一天天癟下去,我一下子兵荒馬亂了,開始試圖到處打探內幕,尋找密籍,繼而抱怨自己貪婪、悔恨自己愚鈍、怨怒江湖險惡。一切努力,似乎都無濟于事。我真切地碰上了反作用、擰巴勁。我失神了、失眠了、失控了,嘴角和口腔處痘痘瘡泡層出不窮。哪怕瞧見小美眉,那笑臉似乎都是扭曲的、故意的,聽見小鳥的婉啼似乎也在嘲諷我愚昧和無能。就連岳麓山上那只白鶴,飛動的身姿也是那么笨拙、討厭。一切的一切,都不順眼!就此打住,剎車、放手吧?卻不甘、不舍!總是寄希望于明天的反彈,明天的明天的雄起。戰(zhàn)戰(zhàn)兢兢、期期艾艾、反反復復之中,內心進退、角逐、煎熬之間,期冀中的反彈,“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同廣大股民一樣,我的創(chuàng)業(yè)宏圖,一如湘水北去,難以復返。我的財富夢想,降到了起點以下。我理想的翅膀折斷了。
隨著黑色七月過去,一些骯臟交易、幕后操控被揭露,我更加激憤。這不單單是經濟問題,而且是社會或者說法律漏洞對我等涉世之初的青年一次大欺騙、大搜刮、大洗劫,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我抱怨著、責罵著、埋怨著,義憤填膺地糾纏于分清對錯、討回公道。捉摸著虛擬著擒獲、審判、懲處制造股災的元兇、幫兇,幾次欲仗劍而行,親手報仇雪恨而后快!我仍沉溺在股票及股票的遷延中,難以自拔。
股市人為的“暗物質”,生發(fā)了我心靈的負能量。我看山非山看水非水看人非人,我煩、我燥、我怨、我惱,我厭書、厭學、厭世,我叛逆,我不合作,我對社會對人生對未來充滿懷疑、狐疑。我既處處防范又時時驚恐,陰影、陰翳、陰沉、陰霾遮蔽了我的雙眼,灰色成了我的人生調色板。我失望了,我走在絕望的路上了。
家長和老師發(fā)現(xiàn)了我的非正常,紛紛勸導:孩子,別當回事,就當花錢買一份成長經歷吧。必須忘掉這次創(chuàng)業(yè)的失利,投入學習,才可避免失意失敗的人生。老師安排我做了一次因公因學的遠足。旅途中,我偶翻了一本關于動物的書,其中一篇老鷹自我生命救贖的記述直撼我的心靈。書云:老鷹大約可活七十歲高壽,但欲獲高壽,必須在生命過半后,戰(zhàn)勝無比巨大的痛苦。首先,它會飛向高空,使盡全力猛一下將結繭的嘴殼子狠磕在巖石上,把老化的喙連皮帶肉磕掉,強忍流血和劇痛慢慢長出新喙。其次,用新喙把老化結繭的爪子趾甲一個個血淋淋地拔掉,再用鋒利的新爪子,將粘連巴結退化的翅膀羽毛同樣血淋淋地一根根扯掉。只有熬過了這殘酷慘痛的更新,鷹才可重上藍天,收獲下半生生命。我的心一下子亮堂了,鷹且可自我救贖,人何以堪?
從此,我又回歸到正常的學習、生活中,經常徘徊湘江岸邊,“聽江渚,樵歌漁唱”;每天登岳麓山,又成了我身體修為的日課。
秋日又臨岳麓,因與傾心傾情的炒股生活暫時漸行漸遠,得失相忘,頓覺閑庭勝步,云卷云舒。再見白鶴遨弋,不免想起唐人劉禹錫《秋詞》詩句:“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短暫的挫折,也許是減少人生長久痛苦的必修課。淡泊淡定,平靜寧靜,成為了我的新常態(tài)。我終于完成了一場心靈的淬火和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