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栽下兩株海棠
北京東四八條葉圣陶故居的庭院里,有兩棵高過屋脊的西府海棠。每到春暖花開,滿院紅云,喜氣洋洋。此時葉老總要約來俞平伯、王伯祥、冰心等等老友,到宅第賞花。家里備下清茶淡酒;俞平伯如到,席上必有紅燒魚。他們賓主談心,似渡佳節(jié)。
葉圣陶是我恩師葉至誠的父親。1977年春,他與長媳夏滿子、孫媳姚兀真重返蘇州甪直,我與至誠老師是聯(lián)絡員,負責安排在無錫、蘇州的各項活動,朝夕相聚十天。到1988年葉老去世,我與他老人家交往了十多年。此間,因學習、改稿,我在北京東四八條的葉圣陶故居的客房里生活了多年,葉老在贈我24句詩中,稱我為“忘年交”。我與他們全家結下了深厚情誼。大伯葉至善分批寄我精裝本《李自成》,夏滿子伯母當我親屬把我?guī)У秸憬嫌莅遵R湖參加了“夏丏尊先生誕生一百周年紀念會” 。三午、大奎、永和、兀真、燕燕……連葉老的曾孫葉剛,也是我的好朋友。
葉圣陶先生的骨灰移葬蘇州甪直。葉至善、夏滿子為了陪伴葉老,在葉老陵墓右側的綠樹叢中、用小篆寫著“善滿居”三字的石頭下邊,成了他倆的墓穴?!吧茲M居”這幅匾額,包含了葉至善、夏滿子兩位的名字,原來是他們結婚時,葉老寫了貼在他們新房里賀喜的。大家都知道,夏滿子是著名教育家、文學家、出版家夏丏尊的小女兒。當年賀喜的匾額,現(xiàn)在已成墓碑;新人也成了故人。
時光無情,我要抓緊時間,報答他們的知遇之恩。只要體力允許,我差不多年年都去掃墓。有時帶兒孫前往,有時與我的學生或同事共行。在“葉圣陶紀念館”,我們民進,還舉行過支部活動。
韓志英館長非常熱情、干練,每次像招待親朋那樣接待我們。我常漫步葉圣陶紀念館,回想葉老在北京庭院的活動。他老人家熱愛生活,喜歡栽花,幾朵雙瓣的太陽花開了,他會搬張小凳,坐在太陽下,仔細看上十幾分鐘。住院了,院子里的玉簪花每日都要帶一朵去,養(yǎng)在杯中,水要天天換……
有天,我突然對韓館長講:“館長,紀念館院子里,能否種上海棠花?”
不久,我再去甪直,韓館長就在院子里種了一株海棠,當年就開了花。不過,不是西府海棠。我問了葉老孫媳蔣燕燕之后,才知北京院子里栽的是“西府”海棠。還知,“西府”指的是陜西寶雞。
那次與我同行的一個學生,隨車帶去兩盆君子蘭,放在紀念堂。隨后他答應,這兩棵西府海棠由他來種。后來告訴我,已向苗圃付了一千五百元訂金。不知什么原因,當年冬天沒種,今年,仍然沒有消息。
我年過七十,自己無力完成,還想盡快把海棠栽下。我只得另請高明,此人便是無錫澳陽智能光伏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詹啟江。他在大學二年級就拜我為師,他的詩寫得很好。十數(shù)年亦師亦友、共學同寫,該算是我的知己。現(xiàn)在事業(yè)初成,閑聊時明白了我的意思。
三月七日,中雨。詹啟江開車挑選西府海棠,幾乎踏遍龍山兩側的所有花園苗圃。他夫人是專搞園林建設的德國留學生,詹啟江不時用手機拍海棠樹照片,征求他夫人和我的意見。先購兩盆海棠盆景,放進后備箱備用;但他不滿意,再開車尋找。拍來有兩株一人多高的西府海棠,討價二千,運費六百。我不同意。叮囑他不需再用卡車,買小車后座放得下的、樹身粗壯的就行。他又冒雨開車,踏著泥濘的山路選苗,終于在太湖邊十八盤山腳下的苗圃里,選定了大家都稱贊的、理想的西府海棠樹苗,再購回鮮花兩束。他后備箱中的盆景海棠,就放進他們公司的辦公室。那天,他的黑色汽車變成灰黃,他奔波得滿臉疲憊,兩靴都拌上了爛泥。
后來才知,三月七日是詹啟江夫人施丹的生日,又是他們結婚紀念日。他不能陪夫人,五點還要接待南京來的兩位客戶,為了選海棠花苗,他從上午一直累到下午,直到八日凌晨四點才睡。
三月八日是個黃道吉日!九日,“諸事不宜”。七日傍晚,詹啟江說,乘熱打鐵,還是選在八日去蘇州甪直。他說得有道理,就照他的辦。七日傍晚,我急忙與韓館長聯(lián)系有關事宜,做好后勤工作。韓館長當晚就發(fā)來了方位圖。
三月八日一早,出門前下著滴滴答答的中雨,開車后,由雨轉晴。我與小詹同行,聽說他七日晚上忙到八日凌晨四點才睡,只睡了四小時。我一路擔心他駕駛有問題,他說沒事。走在高速路上,我不時與甪直聯(lián)系;同時向小詹道歉。
他說:“按北京葉圣陶故居的規(guī)格,在葉圣陶紀念館種兩株西府海棠,您已想了幾年。這兩天多跑些路,誤了些私事,是為了完成西府海棠的栽種任務。”我再問詹啟江,你甘愿如此勞碌,為了什么?他說:“師恩如山,為了實現(xiàn)您的心愿?!蔽倚睦镆凰幔粝聼釡I。謝謝啟江,你吃苦了。
我年事已高,不能奔波,他在忙碌中硬擠出時間,為了完成我的心愿。他待我,我對長輩,都在盡-份“孝”心。師恩如山,恰如葉圣陶、葉至善、葉至誠父子三位待我的情誼。小詹與我胸中懷著同樣的報恩情懷。
甪直到了。在葉圣陶紀念館館長韓志英的安排和引領下,工人師傅把樹苗用車拖往種植地,并挖了坑。我與小詹先向葉圣陶、葉至善陵墓敬獻鮮花。韓館長為我們拍了許多照片。
飯后,栽西府海棠。韓館長選了兩個好地方,一棵對著紀念館大門,在石路的拐彎處;另一處在鴛鴦廳南邊。鴛鴦廳,一廳圓,一廳方,故名“鴛鴦”,是葉老生前與眾同事工作和住宿的地方。
種海棠之后,我與詹啟江用墨筆留下了記錄。告別時,我對海棠花說:“快長!快快長!我們每年都會來看你們的?!?然后,與“善滿居”石下的大伯、大媽告別,與葉圣陶老爺爺告別!心里在想:我們留下海棠花陪伴你們,你們又多了兩位朋友。
真奇怪:我們出門前無錫中雨,返程時車到我的小區(qū),進門又下小雨;在路上和甪直活動,一直紅日高照。我想,一定是葉圣陶爺爺在保佑我們!
心愿:栽下兩株海棠!難道只是海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