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敘倫:我在六十歲以前(四)
明年,湯爾和在北京創(chuàng)辦國立北京醫(yī)學專門學校,邀我去當國文教員。我覺得革命成功了,我本來不曉得政治,不過推翻滿清好象是我不能辭謝的責任,我雖則不曾參加革命的重要工作,也盡過些兒力量,現(xiàn)在滿清被推翻了,革命的目的達到了,以后是怎樣建設(shè)中華民國了,應(yīng)分讓“學有專長”的人們?nèi)プ觯疫€是做教書匠,在我的崗位上工作吧。況且我總算生長在“仕宦之家”,幼年曉得文天祥是個狀元宰相,盡忠報國的人,很羨慕他,所以也想中狀元、做宰相,后來被革命思潮打消了這個觀念,從讀了皇甫謐的《高土傳》,《后漢書》的《獨行傳》和《逸民傳》,配合了什么“不事王侯高尚其志”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就想做一個高人逸士,也想做個俠客,從陳黻宸老師讀書的時候,他老給我談些社會主義的大概,后來又讀了俄國的無政府主義者托爾斯泰的傳記,都給我的思想有很大的陶鑄的影響。所以在這時,我便不問一切,只做教書匠了。
在上年,章炳麟先生和趙竹君(偽政府的什么部長趙尊岳的父親),應(yīng)德閎在上海組織一個什么聯(lián)合會(名稱忘記了),托我在杭州替他們組織分會,我替他辦了一下,但我自己卻“超然物外”。陳老師是加入統(tǒng)一黨的,也叫我?guī)瓦^他私人的忙,而我也依舊“超然物外”。后來,有人說我是進步黨人(大概是《語絲》里),大概是這些原因。其實我的師友在進步黨的確不少,我終究沒有踏人他們的門襤。也就因為如我上面所說的,我自己別有一個志趣。
我在國立北京醫(yī)學專門學校教書,真是什么事也不問。那時,由湯爾和認識了一位老鄉(xiāng),這人姓邵,名叫長光,別字裴子(十七年,他代蔣夢麟做浙江大學校長,就用裴子做名了),他是求是書院學生,轉(zhuǎn)到南洋公學,又到美國學經(jīng)濟;但是,他卻最歡喜弄中國的金石書畫,他是用科學方法研究的,又有特別的眼光,所以精于辨別,卻又不是一般舊式賞鑒家或古董鬼。他特別對于寫字有研究,相信姚配中的翻絞兩法。他自己寫字,雖則不盡能應(yīng)用他的學理,我的寫字卻受了他的指導(dǎo)。我又發(fā)明了寫字不但要運腕,還要運肘,不但要運肘,還要運指,不但要運指,還要五指齊運。我寫了二十首論書詩,把我寫字的方法寫出來,都得他的“首肯”。
每晚,他總來到醫(yī)校,和爾和、我,上天下地,無所不談。橘子、長生果是幫助我們健談鋒的。但是,好景不常,袁世凱想做皇帝了,他把現(xiàn)金都挪用到軍事上去,鈔票不能兌現(xiàn),中國交通兩行的紙幣,價值跌到五折以內(nèi),公教人員,叫苦連天,那末,這種“風雅之談”,就此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