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帚樓雜憶
袁氏利用國會選出正式大總統(tǒng)后,即將國民黨議員資格撤消,利用進步黨以解散國民黨后,即將進步黨人一腳踢開。嘗聞諸當時之機要局長張一塵氏,凡梁啟超、蔡鍔所上條陳,袁氏絕不過目,問之,則笑曰,渠等得豐衣足食足矣,蓋以豬仔畜梁蔡等也。加以各省省議會及地方自治撤消后,民氣無由宣泄,而處高位者,均屬貪詐之流,以逢迎為能事,故雖民怨沸騰,而袁氏仍冥然罔覺,自以為天與人歸,實則已眾叛親離矣。袁氏本以欺騙人民欺騙部下起家,而其終也,適足以自欺而已。
袁氏稱帝之前,懼北洋舊將之不服調(diào)度也,乃創(chuàng)立所謂模范團者,團長由袁自兼,以訓練十師軍官為目標,分五期訓練,每半年一期,第二期以袁克定為團長,欲創(chuàng)造新勢力,以代舊北洋系統(tǒng),因克定驕矜之態(tài),不可一世,遂使段祺瑞、馮國璋,益懷疑懼之心,造成土崩瓦解之局勢,此亦一重要因素也。
尤為袁氏致命傷者,對日外交失敗至不可救藥是也。日本乘第一次歐戰(zhàn)方酣、列強無暇東顧之機會,突于民國四年一月十八日,向袁政府提出二十一條之無理要求,逆料袁氏正在進行帝制,無力抗拒,勢必全部接受而后己,故于提出之初,嚴囑中國方面,絕對秘密,不得泄漏,蓋欲造成既成事實后,始行宣布耳。此事在日人方面,亦屬估計錯誤,初不料袁氏做賊心虛,未敢貿(mào)然承諾,欲用拖延政策,以為觀望之計,乃大觸日人之怒,于同年五月七日,提出最后通牒,限四十八小時答復,而袁氏卒以對日屈膝聞。當時輿論大嘩,袁氏之威望,從此墮落,莫可挽回矣。然日人之欲望,猶未能滿足,且知袁氏之必失敗也,乃復棄之如敝屣,轉而對袁落井下石,蓋欲見好于吾國人,以為后圖焉耳。四年十月二十八日,日本公使日置益,會同英、法、俄三使提出聯(lián)合警告,展期舉行帝制,又于同年十二月十三日,單獨向袁政府提嚴重要求,限十五日之前為誠意之答復,十五日又會同英、法、俄、意四國公使,提二次警告,迫袁氏答以“本年內(nèi)決不實行帝制”。翌年,袁氏派周自齊為賀日皇加冕特使,日人又拒不接待。凡此日人所為,皆于袁氏大為不利,袁氏撤消帝制,誠不得已也。
帝制撤消后,袁氏仍戀棧不去,各方面縱橫捭闔之風甚盛。南京之馮國璋,徐州之張勛,蚌埠之倪嗣沖,最為活躍。而尤以馮氏野心為最大,陰欲醞釀第三政府,仿照辛亥年臨時參議院故事,邀集未獨立各省代表開會于南京,推選臨時總統(tǒng),再改選新國會,以產(chǎn)生正式總統(tǒng),則此席必屬馮氏無疑。是時,研究系之林長民,則由張一塵氏介紹,潛入馮幕,與旅居滬上之湯化龍氏,互為聲援,參與機要,蓋欲排斥民黨,排斥西南,擇民元約法之利于己者用之,其不利于己者刪之,他日為號稱“再造共和”之段祺瑞所策畫者,已一一為馮氏借箸以籌。不意張、倪兩氏,別有用心,馮氏一人,無力操縱,加以西南五省軍務院組織成立后,即宣布袁氏已喪失總統(tǒng)資格,依法應由黎元洪繼任,全國輿情,無分南北,一致?lián)碜o,遂使南京會議,黯然無光。值袁氏去世,此會議遂亦無疾而終。惟于此有欲一言者,凡列席南京會議各代表,皆為張勛邀往徐州,繼續(xù)開會,張氏儼然以盟主自居,迨徐樹錚奉段祺瑞命南下,對于張氏,曲意籠絡,張氏遂自謂天下英雄己盡入殻中,他日復辟之動機,實源于此焉。
袁世凱歿后,北洋派之重心,移于段祺瑞之門,段氏擁護黎元洪氏繼任大總統(tǒng),而己則為之國務院總理,府院之間,宜若可以訴合無間矣。然未幾而府院之爭,勃然爆發(fā),乃至于不可收拾。其故何哉?屬于制度方面所造成者半,而屬于政治方面三數(shù)政客挑撥離間所誘致者亦半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