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敬平寄來了他的新著《世俗的圣賢——歐陽修傳》。我知道，這是一本他最為看重的書。我們多年的交往中，尤其是近年來，歐陽修3個字經(jīng)常從他的嘴里脫口而出。我知道，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生活在歐陽修的時代，生活在歐陽修的身旁。

　　現(xiàn)在，他把歐陽修帶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帶到了我們的身旁。他曾經(jīng)告訴我，要寫一本生動、鮮活、真實、有趣，“可以讓歐陽修活過來的傳記”?，F(xiàn)在，他做到了。他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活脫脫的歐陽修，帶來了一本為人為文為官的好教材。

　　這是一本為人的好教材。我很喜歡這本書的書名“世俗的圣賢”。一般而言，我們很少會把世俗與圣賢兩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在許多人的印象之中，圣賢總是高大上的，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總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瑕的，因此也是離我們很遙遠，無法學(xué)習(xí)和模仿的。

　　但是，敬平筆下的歐陽修不是如此。他是圣賢，是曾國藩煞費苦心地挑選出來的與孔子孟子齊名的32位穿越華夏文明三千年的“圣哲”之一。年輕的時候，歐陽修就有著遠大的人生理想，就有著“志在圣賢，舍我其誰”的抱負和氣概。此后，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是在京城還是在偏鄉(xiāng)，他都沒有放棄自己的追求。

　　歐陽修熱愛生活。他的人生坎坷不平、災(zāi)病交加，3任妻子死了兩個，8個兒子夭折了4個，3個女兒全部先他而去。他的職場也是幾起幾落，大多數(shù)時光在貧窮中度過，但始終微笑著面對這個世界，極端地?zé)釔凵睿倨鍟嫙o一不精，愛收藏愛喝酒愛品茶，愛看菊花牡丹花。歐陽修重視友誼，他一生交友廣泛，僅僅墓志銘就寫過100多篇。敬平在書中用大量篇幅寫歐陽修與梅堯臣的“君子之交”，可謂感天地泣鬼神。

　　世俗的人能不能成為圣賢？敬平告訴我們，只要學(xué)習(xí)歐陽修，我輩俗人同樣也可以走上一條上進的路。為人，關(guān)鍵就是要心懷夢想、立志圣賢，就是要熱愛生活、享受友誼。

　　這是一本為文的好教材。敬平的這本書雖然是一部人物傳記，但是在一定意義上也是一本宋代文學(xué)的“入門書”。他用相當多的筆墨寫了歐陽修與同時代的文學(xué)家晏殊、王安石、蘇東坡等人的關(guān)系：晏殊如何用俯視的眼光打量歐陽修，王安石如何用平視的態(tài)度對待歐陽修，蘇軾如何用仰視的精神感恩歐陽修，同時講述他們的那些流傳千古的名文是怎樣寫出來的。

　　敬平在書中專門用一章的篇幅講述歐陽修主持“高考改革”的故事。作為不朽名篇《醉翁亭記》的作者，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一代文豪，歐陽修“改考風(fēng)”“革文風(fēng)”的故事很值得一讀。當時的“高考作文”，流行的是所謂“浮夸靡曼”的駢文，講究聲韻對偶、辭藻典故、形式華美，歐陽修主持“高考”時對這類文字一概給予低分，而對那些言之有物、語言平實、文風(fēng)樸實的文章給予高分，這樣利用“高考改革”帶動文壇的風(fēng)氣，是宋代文壇的一個佳話。

　　其實，敬平自己的這本書就是為文的樣本。我是一口氣讀完這本書的。一般來說，我很少能夠像這樣暢快淋漓地一口氣讀完一本書。敬平告訴我，他的文字一定要讓中學(xué)生就可以真正讀懂，一定要讓歐陽修真正走進普通大眾的日常生活，“希望大家知其文，也知其人、知其事、知其時代，知道他對中國歷史文化的影響”。但是，他同時要求自己治學(xué)嚴謹，不能把通俗讀物變成庸俗讀物。

　　這是一本為官的好教材。應(yīng)該說，歐陽修是一位清正廉潔、剛正不阿的好官。他去世的時候，前任宰相韓琦評論他“天資剛勁，見義敢為，襟懷洞然”，還說他“無有城府”，曾經(jīng)得罪過很多人，但是從來沒有考慮過個人利益。

　　歐陽修做開封地方官的時候，連個安身的破房子也沒有，只能跟販夫走卒雜居在一起。開封發(fā)大水的時候，他家徒四壁。這些都說明他是一個清廉的官員。

　　歐陽修之所以在歷史上有那么高的地位，可能主要不是因為他的文學(xué)成就，而是因為他為中國文化創(chuàng)造性地明確了三個原則，面向皇帝的正統(tǒng)理論、面向臣子的忠君思想和面向大眾的名節(jié)觀念。

　　在他出生前的五代十國時期，是一個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時代，“部下殺皇帝就像殺豬一樣稀松平常”，皇權(quán)不斷更迭，百姓生靈涂炭。所以歐陽修的這三個原則為維系當時的社會秩序和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提供了基本準繩。從這個意義上看，他可以被視為宋明理學(xué)的開山鼻祖。

　　歐陽修不僅要求別人做到，自己也是嚴格按照這三個原則處理各種問題與人際關(guān)系的。他最早當諫官的時候，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斷給皇帝寫報告，反映問題，發(fā)表意見。他鼓動皇帝搞人事改革，選拔優(yōu)秀干部，支持范仲淹的改革新政。書中記述的歐陽修對于軍事大將狄青和龍圖閣學(xué)士包拯包青天的故事也很能說明問題。狄青因為軍功顯赫，皇帝想讓他擔任最高軍事統(tǒng)帥，但歐陽修堅決不同意，他不斷諫言皇帝不能這樣做。因為他擔心狄青文化修養(yǎng)比較低的武將，一旦被手下蠱惑，動了謀反之心，就可惜了一世英名。最后皇帝采納了他的建議，給狄青戴了一頂高帽子，奪了他的兵權(quán)。在歐陽修看來，他是在保護狄青。另外一件事就是，當時的“開封市長”包拯彈劾“財政部長”，找出了他“德不配政”的許多證據(jù)?；实劢ㄗh包拯取而代之，而這位包青天也樂意為之。但歐陽修堅決不同意。他對包拯說：你彈劾別人，然后取而代之，那你原來彈劾他的動機就存疑。這就是有損名節(jié)的大事啊，所以這個財政部長，你不能當。其實，歐陽修與他們兩位都沒有任何私人過節(jié)，包拯還是歐陽修竭力推薦過的人才。

　　敬平的這本與眾不同的歐陽修傳，用通俗的文字，寫活了一個不尋常的人物。也如同他在書中說的那樣，歐陽修的一生提醒我們，成才成功是一個穿越漫長時光滴水穿石的過程，只有始終胸懷理想，始終熱愛生活，始終與志同道合者為伍，才能做好一個大寫的人，書寫自己的生命傳奇。

　　（作者系全國政協(xié)副秘書長、民進中央副主席）